荆芥  

泰山府君祭-苏怀(1)

【延德十四祀·秋月五日·中都·西府】

延德14祀秋月,中都正是最好的时光。来自禺墟的寒冷气流跨过单州、津州和月州,经昆吾山脉的缺口来到中都,将暑月的闷热潮湿一扫而光。

中都作为整个纮野大陆的中心,自是热闹非凡。又恰逢秋月,中都的气候最是宜人。前往中都做生意的,求学的,打秋风的人也多了起来。

中都最出名的最繁华的地方,莫过于中都西府处的余庆街。这条街上布满了酒楼,食肆,客栈,青楼等。在这个时节,就算是到了打烊时分,比平时也要热闹上三分。繁荣滋生丑恶,丑恶反哺繁荣。这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混在一起。每天都会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小偷小摸更是每天都会有。

苏怀每日都会在余庆街巡逻,教训那些小偷小摸的人。

她是司契理部的二等巡尉,亦是西府府君的女儿。虽说才十七岁,却已经是司契理部的老人了。延德九祀,她以十二岁的年纪通过试炼加入司契理部,震惊了整个纮野。她从最低等的五等巡尉逐步晋升到了二等巡尉也不过是花了五年的时间,如今,苏怀已是司契最年轻的御司候选人了。

今日,苏怀依旧同往常一样,信步走在余庆街上。同往常一样,苏怀身着一身暗红火焰纹路的玄色衣衫,头发用玉冠高高束起,腰间挎着一把普通制式的佩刀,腰带上挂着一个香囊,上缀着明珠翠玉。旁边是一个小小的青玉葫芦,葫芦的侧面刻着一个苏字,这是西府府君在苏怀进入司契时给她的礼物。

虽说苏怀漫不经心的走在热闹的街市上,像是浑不在意似的,但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没有放过丝毫异动。

在她经过一家包子铺时,发现在蒸笼附近有一个小乞丐,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衣服已经破烂,脸上满是泥灰,手上黑黢黢的,指甲缝里全是污垢。刚出笼的包子香气也盖不住他身上刺鼻的酸腐气味。

苏怀没有在意,像这种乞丐在余庆街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就在苏怀准备离开的时候,那小乞丐动了。他从地上跳起,像一只矫捷的豹子,扑向那笼包子,他竟像是不怕烫一般,胡乱抓了几个包子揣在怀里,然后立刻向后跑。

苏怀看到这小乞丐敏捷的身形微微一愣,随后立即追了上去。

“站住!”苏怀喊道。

苏怀追了有半条街的距离,心里不由得诧异这小乞丐的天资如此之好,更激起了苏怀的好胜心。

 “还想跑。”苏怀左手甩出一根金绳,金灿灿的。金绳在空中扭动,似一条金蛇,灵活地追向那小乞丐。不过几息,金绳便将小乞丐缠得严严实实,像个粽子一般。

“哼,小毛贼。还敢不敢偷东西了。”苏怀左手抓住这个小乞丐的衣服领子将他提溜起来,像是抓一只小鸡仔一般,右手狠狠地弹了这个小乞丐几个脑瓜崩,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教训他。正当苏怀教训这个小乞丐的时候,只听得“刺啦”一声,小乞丐本就破烂的衣服变成了一堆破布条。

这个少年的身体瘦削黝黑,许是在最底层摸爬滚打的原因,身上布满了一道道的伤痕,陈年未清的泥垢,散发出刺鼻的气味。脸上沾满了灰,眼里灰蒙蒙的,看不到一丝生气。他的右手仍然紧紧抓着一个咬了半口的包子。其他的几个包子从怀里掉出来,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变成了土包子。

“喂,你叫什么名字?”苏怀问道。

小乞丐扭过头,不去看她,也不说话。

“还真是个犟小子。既然不肯说话,那就跟我走一趟吧。”苏怀提着这少年往肩上一扛,周围看热闹的人给她让出一条路。像极了山贼来抢亲,然后扛着待嫁的新媳妇儿带回山寨当自己的压寨夫人一般。

转过热闹非凡的余庆街,又走了大约七八条街的路程,隐约已经快到城外了。相比于城里的繁华,这里显得有些寥落,偶尔会有几只乌鸦落在街边的槐树上发出“呀,呀”的叫声。

槐树后面有一扇巨大的铁门,上面有两个狰狞的狮虎纹门环。门上挂有匾额,上书“天道无亲”。一接近这道铁门,便有隐隐的压力感扑面而来。

苏怀扛着那少年叩了几下门环,从怀里掏出一枚铁令牌嵌入门环右边的凹槽处,只听得“吱呀”一声,铁门开了。门洞黑黢黢,像是怪兽的巨口,等待着吞噬误入的生命。

“欢迎回来,二等尉苏怀。”

进入门洞,是一道长长的走廊,除了两侧的火把发出的“呼呼”的声音,整个走廊寂静的可怕。穿过走廊,便是一个古朴的大厅,四根巨大的铜柱立在四周,上面刻着繁复精细的花纹。大厅两侧各有两扇铁门,都紧紧的闭着。再往里侧,是一个三层阶梯的青铜座椅,上面刻着人、兽、妖、灵、鬼、鲛六族的纹路。

将金绳捆着的少年往大厅中央的地上一扔,苏怀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汗。大声喊道:“大师兄,你快来,你看这个人,我今天在街上发现的。”

“川媚(苏怀的字),裁决厅之中禁止喧哗。”温厚的男声从右后侧的铁门后传来,“还有,在这里,不要叫我师兄,要叫我魏御司 。”

“好,魏御司。”苏怀脸上带着坏笑,双手一拱,向前作了一个揖,毕恭毕敬地说道,“魏御司,我今日于余庆街发现一少年,资质尚可,请您过目。”

“吱呀”一声,右后侧的铁门开了,一个身着一袭绣鱼龙纹玄衣的中年人从门后走出来。剑眉星目,肤色偏深,头戴獬豸冠,嘴唇四周略有些胡须。

“我来看看这位少年。”魏御司说道,一边说着一边向那位少年走去。右手一挥,捆着少年的金绳便松开了。

“站起来说话。”魏御司看着那少年说道。

那少年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脚底下有些发软,但还是站住了。原本灰蒙蒙的眼睛亮了一些。

“你叫什么名字?”魏御司问道。

那少年低下头,不去看魏御司的眼睛。

“看着我,说,你叫什么?”魏御司用右手抬起那少年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原本黑色的瞳仁变成了白色,发出淡淡的光。

少年有点慌张,想要通过摇头躲避那夺人心魄的光,奈何下巴被魏御司紧紧捏住,躲避不得。

正当那少年逐渐被魏御司眼中的光迷住,眼神变得迷离的时候。被苏怀清脆如银铃的声音惊醒。

“师兄,没必要这样吧,他又不是犯人。”苏怀说道。

“二等尉苏怀,你叫我什么?”魏御司的瞳仁依旧泛着白色的光,声音却没有之前温厚,带着如刀剑般凛冽的寒意。

“魏御司,属下知错。但是这少年并非犯人,还请放过。属下愿意教导他。”苏怀像是被冷冰冰的声音吓到一般,后退了一步,双手拱手道。

“罢了,我便把他交给你,一个月期限。若是他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便在你手下做事吧。若是有什么出格行为,你知道规矩的。好了,你回去吧,师父在等你。”魏御司恢复了原本温润的声音,眼中的白光也消散了。

魏司御挥挥手,示意苏怀带着少年出去。然后转身进到右后侧的铁门里。

“属下告退。”苏怀双手一抱拳,便带着少年退了出去。

苏怀带着少年在街上慢悠悠的走着,东瞅瞅西看看,不一会便晃到了天黑,文玑、武衡两颗星伴着太阴已经挂在了天幕上。

“好了,到我家了。”刻有偌大的“西府”二字的牌匾高高悬在巨大的红铜门上。苏怀上前叩了叩门,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仆推开门,老仆的脸如同干枯千年的树皮,上面的褶子如沟壑一般,老仆微微躬了一下腰,沙哑的声音如同衍州的风沙一般粗粝。

“小姐,您回来了。”

“方伯,今天怎么是您在门口守着,其他年轻的小厮呢?”

“府君有要事找您,所以让我来接您。”

“那我带的这个人,也请您安排一下。”

“小姐,您太客气了。苏福,过来,把这个小伙子带去善渊庭吧。”

听到“善渊庭”这三个字,苏怀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但也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看着少年跟着苏福消失在夜色中。

“您为何要安排他住在善渊庭?善渊庭可是列家来西府朝会的时,家主才能住的地方,莫非他是列家的人?”

“这老奴哪里知道。不过是老奴看着善渊庭空落许久,他又是小姐您捡回来的,所以就安排了一个好一点的地方给他。您要是觉得僭越,等日后再给他安排另一个别院就是了。”方伯乐呵呵的说道。

“还以为是列家的人,您才会给他安排善渊庭呢。您不是说父亲找我有事么?咱们快去吧。”

“好,小姐。您这边请。”

转过几个庭廊,走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才走到整个西府最大的院落——弃智庭,虽然已近定时 ,但整个弃智庭依旧灯火通明。里面的仆役在忙忙碌碌,不知在收拾什么。

“府君在里面等您。”方伯微微欠身,恭敬的说道。

“好,您先去忙吧。”苏怀一笑,回施一礼对方伯说道。然后便走进弃智庭的堂屋,这屋子上有一块匾额,写着“孔德惟道”四个字。

屋子里摆设十分简单,最里侧是一副青绿山水画,两侧是一副对联,“贤君十二守静笃,天铎三吟致虚极”,往前是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大约隔着四五步左右的距离的两侧,两边各有三张椅子。

有一中年男子坐在桌子的左侧,那中年男子鬓发边有些花白,约莫五六十岁的样子,尤其是脸上几道皱纹,如刀刻一般,平添一些风霜,眉头皱起形成一个山字形,双眼紧闭,像是在思考些什么,左手揉捏着眉心,右手的胳膊压着一封信。

“怀儿,回来了?”浑厚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房间,府君睁开眼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儿,不禁露出几分笑意。

“是的,爹爹。您找我有什么事情么?”苏怀乖巧的说道。

“来来,你先坐。”府君用手一指,指着左侧的椅子道。

苏怀乖乖的坐在左侧的椅子上,双手交叉放在腿上,颇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

府君看着女儿,不禁在心里感叹一声女儿真的是长大了。但是感叹也只是一瞬,回过神,语气仍带有父亲的威严。

“怀儿,你知道今日找你是所为何事?”

“女儿不知。”苏怀听出父亲语气中的严肃,心里有些忐忑。

“六合窥牗快到了。”府君说道。

苏怀听到这个问题,心里咯噔一下。

六合窥牗是纮野的盛会,三十六年一次,在三山举办,本是一阁二府三山四宗青年才俊较量切磋的场合。但从第上一次六合窥牗结束后,三山山长提议六合窥牗不再限制只有一阁二府三山四宗的人才能参加,只要是符合条件的均可参加,优胜者的奖品是一张地图,前往白玉京的地图。

此提议一出,石破天惊。

天上白玉京,五城十二楼。传说白玉京是渊湛的脏腑所化,比三山还要缥缈的存在。人们从未到过白玉京,即便三山手握地图,也从未到过,所以也有行者质疑白玉京的真实性,行者们跨越千山,也未找到一丝白玉京的痕迹。在传说中,白玉京是天堂,白玉京是地狱,白玉京是人们绮丽的想象。

人们难以想象,所以人们渴望得到。

“父亲,您是说白玉京?”苏怀问道。

苏怀看父亲面无表情,心里不禁惴惴。等待着父亲的下句话。

“怀儿。”听到父亲叫了自己,苏怀的心像是被揪住一般。

“中都出了一件怪事,你知道吧。”苏怀听父亲没有正面说自己,心里轻松了许多,但又听到父亲说起中都的这件怪事,心情又像是坠入谷底。

“女儿听说过,可惜目前理部仍没有什么头绪。”苏怀如实说道。

“你想办这件案子么?”府君接着问道。

“女儿当然想。可是,这件案子涉及重大,上有御司、司书、司员,即便是办案,女儿也只能是协助。况且,司契有明文规定,所有案件皆由令御安排,府君、君公及三山掌门均无权过问。”

“为父自然是知道司契规矩的。好了,时间不早了,你先回房休息吧。”苏怀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府君挡住了。

苏怀向来听父亲的话,便立刻起身向父亲行了一个礼,准备回房。待转过身,准备走的时候,却又听到父亲在身后说道:“那个小伙子不错,你可以好好带他。”

苏怀听到这话,转过身刚想说,“爹爹,您是说……”话还没说完,便被府君用微笑着点头给打断了。

待苏怀离去,府君原本微笑的神情立刻变得严肃,微微带着一丝愁云,对着门外喊道,“无隅。”方伯立刻进入屋子,毕恭毕敬地说道:“府君,您有什么吩咐。”

“将这封信送到司契,让若反给张令御。”刚准备将信给方伯,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将信收到手里,叹了一口气,“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无隅,你好好看家。”

“是,府君。”方伯坚定地说道,“只要无隅在,不会让西府出任何问题。”

“那就好,好好看着那小子。你也多提点着怀儿,怀儿还小,心思也单纯,别让她吃亏。”府君顿了顿又说道,“吃点亏也没关系,孩子也不能太护着。”

“是,无隅定不会让小姐出事。”

“好了,我走了。去见一见老朋友。”说着,府君一步一步地走向门外,身影一点一点地变淡,最后府君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夜幕里。

苏怀回到自己的房间,心里不禁满腹的疑惑,爹爹为何会同自己说这些话。难道这件事情会和六合窥牗有关?想到这,苏怀开始回想这个案子的始末。大约应该是三四个月前,如月月初的时候,中都开始陆续出现失窃案,起初都是些小玩意儿,什么孩子的玩偶,药店里的药材之类的,随着日子的推进,这贼偷的东西越来越贵重,到鸣月的时候,除了东西二府,基本上整个中都都被这贼偷了个遍。这个案子最早是由司契理部的何司书负责的,本来以为是个小案子,却没想到一查查了三四个月之久却没有丝毫线索。并且在查案期间,这个贼依旧在偷东西,却依旧没留下一丝线索。直到暑月月末,东府也遭了贼,至于丢了什么却秘而不报,只是督促司契理部尽快破案。

想到这,苏怀有些疑虑,有什么东西是让东府如此紧张?苏怀想了一会便释然了,自己又不负责这件案件,想这么多干什么。 


评论

©荆芥 Powered by LOFTER